《香港文學》舉辦了一個徵文比賽,主題為「我和我的香港」。這主題難寫,也難寫好。我反而想設題為「我和我的香港夢魘」,我一直覺得每個地方都有這樣一件事或物,在一部分人心目中,它代表了驕傲,然而細心一想,在另一部分人心目中,它就是夢魘。
我有這種想法,或多或少受科幻小說作家張系國〈銅像城〉所影響。為了炫燿國家的實力,每代國王都會按自己的樣貌造一個銅像,而且一代比一代造得大。愈大的銅像,當然愈能顯示自己的能力,然而同時也令財力、人力耗損,令反對者有機可乘。反對者成功推翻前任國王,把前任的銅像融了,再加上戰利器,造出更大的銅像。如是者,推翻與重建構成了一條定律,推翻前任國王、融了原來的銅像、連同戰利器鑄出更大的銅像、國力耗損、被人推翻……
為了避免這個惡性循環,其中一任國王嘗試不造像,可惜不消一陣子就被人刺殺。有一段時間,當權者怕了造銅像帶來的後遺症,索性離開王城。直至有一個老學者提出一個「聰明」的方法:就是不用融掉原來的銅像,只消在它的外層再包一層新的物料。這聰明的方法令覬覦王位者,不再怕耗損國力帶來的後果,立即攻入王城。如是者,王朝、權力的更替愈來愈頻繁,銅像愈造愈大,直至有一天,居民發現銅像可能經過無數次覆蓋、長久的冷縮熱賬後,不但面容扭曲,還會發發陣陣怪聲。有人成立宗教團體去拜它,有人避之則吉。
〈銅像城〉這個故事當然是虛構的,不過卻是作者消化了人類文明、政治演化而寫成的。「銅像」代表了權力,既可以令人崇拜,也可以令人討厭。在現實世界裡,這種具兩極性的物件多的是。我曾經寫過一篇關於屯門與屯門公路的文章,屯門公路未必令人會去崇拜它,不過它的作用就像偏僻鄉鎮開通的火車一樣,帶來了文明和繁華,可是它的擠塞卻令當地居民感到煩厭。又如海洋、河流之於各地居民,大家賴以海洋或河流為生,但海嘯、氾濫卻成為居民要忍受的痛苦。
我時常在想香港的夢魘是什麼呢?是金紫荊、獅子山、大佛、主題公園嗎?又或者是核電廠、堆填區、維多利亞港?更或者是〈獅子山下〉、年初二的煙花匯演、電視文化?或許當我能參透,就能寫出像〈銅像城〉一樣出色的作品吧!
*〈銅像城〉收於張系國《星雲組曲》。台北:洪範。
撰文︰徐焯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