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去質疑他說話內容的真偽,因為那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些全都是屬於他的真實。
【編者按】作者Cheuk,愛多管閒事的醫科生。有一款模擬外科手術的電子遊戲叫「超執刀」,他執刀,更喜歡執筆。
夕照填飽了黑夜,捧著兩個飯盒的我卻餓得要命。明明今早教授才講解完嗅覺疲勞,怎麼坐了半小時撲鼻的飯香還是揮之不去呢?
「叮叮......」單車鈴聲漸近,熟悉的身影穿插於枝葉間,我不禁鬆一口氣,因為果腹的時候終於到了。
「等好久了?」他問。
「半個小時左右。」我坦白地說。
「大醫生,沒耽誤你的學業吧?嘩,今晚有雞翼。」他從我手上接過三餸一湯,在赤裸的床褥上盤膝而坐。
「我還未畢業啊。」我淺淺一笑,把木筷分成兩半。
第一次遇上阿強是在一年前,他搬遷後的第五天。
那時他剛剛從劏房搬到公園,因為身體不適所以沒法工作,最後抵不住房租而成為露宿者。當習醫的人碰上患病的人,也不一定會建立出醫患關係,特別是當相識的場景在醫院之外。那夜他獨自躺在池旁邊的長椅,主動向拿著飯盒的我招手,然後便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阿強,阿強的那個強。」
「嗯。」我忍笑道。「你剛剛搬來的嗎?上兩個星期來的時候都不見你。」
「對啊,不過這裏環境也不太差,訓街總比餵木蝨好。好得多。」
我不時都聽街友說到,劏房的住宿環境有多惡劣,他們本來三餐已經不得溫飽,還需要照顧到木蝨的胃口,這樣也未免太過偉大了。
「阿強,最近身體如何?其實我是讀醫的。」
「不好。」他收起笑容搖頭道。
「哪裏不舒服?」
「胸口。有時候會突然呼吸困難,覺得心都快要跳出來。」
「可以用一隻手指,指一指胸口痛的位置嗎?」
阿強指著左邊胸膛中央偏左下,五點鐘的位置。
「坐下休息會好一點嗎?會持續多久?」
「沒有,有時候持續半個夜晚。」
我把懷疑病症的相關問題都問過一遍,還是沒法定下結論,在沒有化驗報告及心電圖的輔助下,我唯有讓謎團留在晚風中。
「你有看政府門診嗎?」
「有,之前醫生轉介我看心臟科,診期在半年之後。」
「好的,希望心臟科醫生可以幫你找到病因吧。記住,如果呼吸非常困難一定要去急症室!」
「知道了。夜了,你也早點回家吧。」
揮手道別阿強,昏黃街燈拉長疲憊的影子,我離開他居住的公園踏上歸途。對大部分人來説,居住的地方就是家,但對無家可歸的人而言,所居之地只是他們的權宜之計。
三年前第一次在電視屏幕外接觸這群體,我才恍然知道通州街天橋底的露宿者只屬冰山一角,政府公布的數字只佔實際人數的一半。在年輕人一邊揮霍一邊嗟怨「上樓」艱難的同時,還有一千五百名露宿者浪跡於陋巷簞食瓢飲,他們追求的只是沒有木蝨的紙皮床,空洞的眼神渴求著的只是三餐溫飽以及些許尊重。究竟生活的必需品是如何定義,我們又是從何時開始變得越來越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