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雖然陰,艷蘭的房子總是予人明亮之感,她的聲線尖細,讓人想到孩童的聲音。
童言童語也能樂上半天
「你覺得長者屋生活舒適嗎?」
「舒服。嗱,窗邊見到學校,我成日睇住學生放學搭校車。」對於舒適居所,艷蘭有自己的量度方法。例如聽到小學生的聲音,可以讓她快樂一整天。下雨天,小學生提雨傘離開學校,她打開窗,坐在床上探頭問道:「不知他們幾多年級呢?」
運亨樓長者屋身處屋邨,坐落在社區之中,挨近兩間小學。有時長者會挨在小學運動場的鐵欄外,踮起腳觀看孩子跳動。「我7點幾時食早餐,外面好多校車。小息小朋友傾偈,嗶哩吧啦,好得意。又聽到老師叫同學要有禮貌,排隊排隊。」最嘈吵的時候,她知道學生上體育堂了。「暑假時,12點就打鐘放學,小朋友背書包走來走去,書包好重喎。學生哥又學跳舞、又補習。好忙呀……」
艷蘭戴一副花紋眼鏡,身形嬌小,聲線尖細,人老了有時會童心更濃,跟她談天就像跟小孩子談天。她也嚷說自己很忙,有次拜訪她她剛要出門去食齋。她把所有活動票根都收藏在一個卡片套內:「去救世軍聽歌,12月有聖誕活動和食齋。」
翻閱過後她又小心翼翼地把票根收進黑色袋中,拉上拉鏈。星期一艷蘭會到河邊做運動,她記性較好,負責提醒其他朋友活動集合地點和時間。星期三、四,便去學插花,星期六學畫畫,有時看廣東話拼音學英文,她比小學生還要忙。
「望出去就見到小朋友,書包扭呀扭,真的好得意。」一看出窗外,良久艷蘭才會回過頭來。
喪偶30年、無兒無女 收集小物寄託
長者屋的長者各有性格,艷蘭總嚷說好忙,貴珍的口頭禪就是無聊和孤獨。
「好話唔好聽,一個孤獨老人。」親人都在大陸,丈夫在30幾年前就去世;90歲了,她沒兒也沒女。因着孤獨,她為自己製造浪漫,房間裏擺滿她多年蒐集的玩偶、剪紙、貝殼;梁皓然說貴珍的房間像個博物館。
幾十年前儲起的陶瓷玩具,紅通通的面頰因為褪色變蒼白了,最舊的是一雙男孩子女孩子玩偶,嵌着圓滾滾大眼睛。平日在街上,她看到學走的嬰孩便目不轉睛地看,「他們遞手跟你講byebye,好得意呀。我無細路,但我就好鍾意細路,所以便買公仔回家擺擺。」大陸姊姊寄來孫子照片,她便拿起相片細細地親吻。
看着窗台上丈夫的神主牌,她說:「很少夢見他了。」盲婚啞嫁得來的伴侶,沒有感情,香港淪陷那年,她回到大陸結婚,親人走難都不在身邊,剩她一人,就快翠結婚吧。母親過世,同年她結婚,不過16歲,丈夫30歲。連共同生活的年數,她也記不清,淡然若此,好像整個人生都是孤身走過。
她以前是小欖醫院的清潔工人,為兒童收拾屎尿,現在雙手執起畫筆時總是控制不住顫抖,舉起也會劇痛。唯有在剪紙時候,屈起手臂便能把免費的揮春、單張的字詞和圖片剪出來,貼到牆上、門上:「最拿手是剪鹿仔那雙角。」
貴珍不喜歡參與太多社區活動,既然長者屋比老人院空間要廣,她在自己的房間張羅一個博物館,每天將孤獨翻出來把玩。比如買一隻玩具鳥兒放在雪櫃上,她特喜大力合上杯蓋,鳥聽見聲響就吱吱喳喳叫,好讓日子熱鬧一點。
有時她到泥涌邊伸出拐杖,輕輕撩出泥中貝殼,帶回家沖洗,在鐵兜上由大至細整齊排好;又或者執起一撮頸後的髮,站在鏡前細細地剪。不論孤獨、年老,有些細節仍得堅持,拍照前她望向鏡中的自己,手掌撫順了頸後髮梢、衣服上面孤獨的皺褶。
「以前我臉呀,肥肥哋,現在瘦下來了。」像那些褪色的妹妹,貴珍說。
有一次畫班以飛機為主題,「歡迎乘搭運亨航空。」請長者分享自己的旅行經歷、設計一架紙飛機,滑行到長者屋的一樓走廊,並把飛機擲向遠處的梁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