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兩部紀錄片以後，站在日本一般國民的立場，我的內心產生了3點想法，在此願意與讀者朋友們分享。

首先，NHK電視臺是公共（public）電視臺，而非國家（national）電視臺。它是依靠作為觀眾的國民繳納觀看費用支撐其組織生態的，而非依靠廣告養活自己的。那麼，它所製作和播放的主題、內容、角度等應該符合公共利益，而非國家利益。雖然我也認為兩種利益之間也有重疊的，可以共用和共鳴的地方，但兩者本質上還是截然不同的。與國家利益難免帶有統治者對被統治者的暴力和剝削，以及與他國之間在權力、利益、戰略上的衝突相比，公共利益的範圍、開放性、包容性應該，也必須更加廣闊和有彈性。公共利益必須本著「最大多數的最大幸福」的邏輯符合活在公共空間的大多數人的權益，包括在日本生活的外國人的權益，它甚至需要與其他國家的公共利益儘量磨合和共用。

在這個意義上，倘若NHK電視臺所播放的歷史紀錄片是屬於那種只滿足日本人的虛榮心和自以為是的，而不被外國政府和公民，尤其當年的受害者所接受的，顯然是脫離其本來面貌的。從這個角度說，我個人認為，這兩部紀錄片大概是帶著公共性的，NHK製作和播放它大概符合公共利益。比如，這次NHK從俄羅斯、英國等他國的機構、博物館等尋找和搜集了史料，作為支撐自己節目的證據和依據。

其次，通過觀看這兩部紀錄片，作為一名日本國民，我再次和進一步認識到，只有在歷史面前堅持反省、謙卑、誠懇的態度，日本人才能夠在亞洲和世界長遠、健康地生存，發展，幸福下去。日本戰敗後72年過去了，但迄今為止，每年到8月15日這一終戰紀念日，整個日本社會進入一個「紀念終戰」的狀態，這一方面意味著戰後日本本著對二戰期間自己所做出的行為的反省堅持和平主義的決心，另一方面也表明，圍繞如何看待二戰的問題上，日本社會作為整體是沒有達成共識，仍有不少分歧和矛盾深深地存在著的真實。在這裡，我只想說，在這個問題上，日本社會和國民還有很長的路（而且道路會艱難和曲折）要走。

最後，NHK的兩部紀錄片均提出的，支配戰爭輿論的「時代的空氣」這個概念耐人尋味，令人深思。曾經有不少去過日本，與日本人打過交道的外國友人對我說過類似的感受和觀點：「世界上哪國的空氣最壓抑，我認為是日本最壓抑」。我不知道去過日本的香港朋友們對日本社會和國民是持有什麼樣的感受和評價的。這裡說的「空氣」指的是一種輿論、氛圍、狀態，「壓抑」是因為在日本社會和輿論，一旦有一種帶著權威性和普遍性的遊戲規則和責任方式被形成，就難以被反駁和推翻，連站起來提出不同的意見都不行，假如這樣做，很有可能遭遇「空氣」的制裁和懲罰。「731部隊」的紀錄片也介紹了本來不想放棄自己原來的研究而前往滿洲國為「國家」服務的京都大學年輕醫生的故事。但他最終也沒辦法，被上司恐嚇，被迫接受前往戰地，那位上司顯然是被當年支持戰爭的「空氣」綁架的。

這種「空氣」在當前的日本社會還有沒有存在？我認為是存在的，而且本質上與二戰期間沒什麼不同。二戰前後，日本的國體變了，政體變了，日本已經是本著象徵天皇制、三權分立、議會內閣制的自由民主國家。制度無疑是變了的，但日本社會的觀念似乎沒有變化，「空氣」是其中的代表和象徵。在我看來，空氣的存在是日本社會和國民在面向未來的過程中的一個變數，無論如何，是一個變數。